辰砂

You are what you write.

 

致女儿书——王朔

所以不要怕死,那就像把降落的镜头倒放。

是溶在里面,像黄油抹在一片烤热的面包上。到你想找自己,已经渗透开来,在灿烂之中。

你就是灿烂,如果灿烂有眼睛的话。

失去感情怎么再记住这一切?在永恒中,人生没有长度,因为永恒没有时间,都在一起,不分你我,不像人可以留意,有属于自己的回忆。

我们都是上帝,人这一生,是我们精神分裂时的一个浮想。

我说一家人谁对谁真抱有坏心想害人?嘴上不好就是不好,就是全部,不要再跟我提好心这两个字!

你对我好过吗,我最需要人对我好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说孩子最需要什么,需要理解和尊重,把他当个人,父母跟老师一样,那要父母干什么,还能信任她吗。我没有提爱,那是奶奶理解范围之外的事,她只认对错按她的标准,要一个孩子永远正确就是她的爱。

血缘关系不代表一切,你从来不付出,照样什么也得不到,没有谁天生对谁好的。

她是特别能激起我恶的一面的那种人。

时光过去了,才发现有过幸福。

我需要在激动中写作。一个伤口,一想起来就疼的伤口。一个打击,越沉重越致命越有效的打击。这就是我的问题,这段时间太和平。我必须在真实的情感中写,已不能忍受安生日子里的自作多情。

我说爱你,其实最基本的都没做到——和你生活在一起。

你妈说过,我错过了很多你成长中的时刻。过去我还不太能体会她这个话,现在这句话每天都在敲打我。你妈这话有两层含义,一是替你不平,二是责我不懂人生什么重要。也只有你妈,能一语道出咱们俩的不可分,一份缺失就是两个人的不完整。

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希望你的父亲不是我。我小时候这样想过,我那时想将来我要有孩子决不让她这样想。人家讲,当了父母才知道做父母的不容易,我是有了你才知道孩子的更不容易和无可选择。当年和爷爷吵架,说过没有一个孩子是自己要求出生的。想到你,越发感到这话的真实和分量。你是一面清澈的镜子,处处照出我的原形。和别人,我总能在瑕瑜互见中找到容身之地,望着你的眼睛,即便你满脸欢喜,我也感到无所不在的惭愧。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只要一笑,就像太阳出来,屋里也为之一亮。那时喜欢捧着你的脸狂亲,因为想,大了就不能这么亲了。抱你的时候也想,怎么办,总有一天不能抱你了。最后一次离开你们,你妈妈一边哭一边喊你的名字,你不应声,悄悄坐在自己屋里哭,我进你屋你抬头看我一眼,你的个子已是大姑娘了,可那一眼里充满孩子气的惊慌。我没脸说我的感受,我还是走了,从那天起我就没勇气再说爱你,连对不起也张不开口,作为人,我被自己彻底否定了。从你望着我的那眼起,我决定既剥夺自己笑的权利,也剥夺自己哭的权利。

如果说我对你怀有深情,那也不是白来的,你一生下来就开始给予,你给我带来的快乐是我过去费尽心机也不曾得到过的,我跟人说过,没想到生一个孩子这么好玩。相形之下,养你所花的金钱微不足道,所以咱们俩要有账,开始就是我欠你。

坦白也需要一个对象,只有你可以使我掏心扒肝,如果我还希望一个读者读到我的心声,那也只是你。

这种拼命想把自己端出来向你诉说的心情在大大和爷爷猝然去世之后更迫切了,我怕像他们一样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了。不说,就等于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想要你确切地知道我是个什么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那样也许你有机会和我不一样。

也很难过,一想到我没了之后,你妈妈、奶奶去了之后,你一个人还要在这个世界上待很久,为你自己操心,为你的孩子操心,就觉得带你到这个世界上来真是太不负责太自私了。

经验告诉我,大部分人不配我用诚实的态度对待。诚实大多数时候不会使事情更简单,反而导致尴尬和不必要的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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